《武汉工程大学学报》  2009年11期 74-77   出版日期:2009-11-28   ISSN:1674-2869   CN:42-1779/TQ
对《黑暗的心脏》两个中译本信达雅的评析



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1857-1924)是20世纪英国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他的丛林小说描述了白人殖民者为了逃避白人的文明社会,深入丛莽之中与当地土著居民一样过着原始方式的生活的故事。这些小说表现荒岛或丛林中文明与原始的对立,揭示人性善与恶的撞击,以及人的灵魂的黑暗。同时,这些小说也客观地揭露了西方殖民者对亚非等地的殖民掠夺,充分暴露了西方文明的本质[1]。《黑暗的心脏》就是康拉德丛林小说中最为著名的一部,在中国已有多个译本。本文以中国传统的翻译理论“信、达、雅”为标准,对胡南平《黑暗的心脏》(译林出版社,2001)和孙礼中《黑暗的心》(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5)的两个译本进行比较、分析。一、理论基础:中国传统译论的核心——“信、达、雅”我国近代著名翻译家严复参照古代翻译佛经的经验,根据自己的翻译实践,在《天演论》(1898年)卷首的《译例言》中提出了著名的“信、达、雅”翻译标准:“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尤不译也,则达尚焉。——至原文辞理本深,难于共喻,则当前后引衬,以显其意。凡此经营,皆以为达;为达,即所以为信也。——顾信,达而外,求其尔雅,此不仅期以行远已耳!实则精理微言,用汉以前字法句法,则为达易;用近世利俗文字,则求达雅。[2] 3839”遵照这一标准,译者要忠于原文,力求译文通顺,文字典雅,换句话说,就是使译文准确,顺畅,优美。这三字标准是紧密联系,辩证统一的,要从整体上把握,不可偏废。强调“信”,就是强调忠实于原文,这个忠实绝不是要逐字逐句的死译,而是要忠实于原文的内容,要让译文读者准确理解到原文的意思。一个好的译者既要把握中外文在词语含义、词语搭配、词语顺序、句子结构、表达方式等方面存在的语言差异,又要兼顾到中外历史传统、文化背景、风俗习惯乃至思维方式上的差异,在透彻理解原文精髓的基础上,用地道的中(外)文准确表达原文的内容。“达”即是“畅达、通畅”之意,亦即凡是符合中国人说话行文习惯的,就是流畅的中文;同样,凡是符合说英语国家人的说话行文习惯的,就是流畅的英文。这里要抛弃语法正确就是达的观念,因为即使语法正确,但译文不地道,“翻译腔”十足,也不能算“达”。“信”、“达”是翻译的基本要求,在此基础上求“雅”,使译文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翻译不是依葫芦画瓢,它只有在表现原作的风貌和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时,才具有生命。所以,优秀的译作还应该求“雅”,尽量再现原文的风格神韵。严复的“信、达、雅”三字标准,对我国的翻译事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沈苏儒先生认为:“历史已经证明,‘信、达、雅’理论80年来一直在对我国的翻译工作起着指导作用,至今还有它的生命力。许多学者先后提出过各种不同的翻译原则(标准),但看来还没有一种能够取代它,如‘忠实、通顺’,‘忠实于原作,完善的译文形式’,‘在准确的基础上通顺’,‘准确、简明、通顺’,‘准确、流畅’等等,我的浅见总觉得并没有超出信、达、雅的范畴,在理论深度上或尚不如。[2] 72”郭宏安也说“‘信达雅’三难确是搔着了文学翻译的痒处。[3]”二、基于“信、达、雅”标准的译文比较(一)信:意义的准确性翻译是一项用一种文字将另一种文字表达的思想内容转达出来的活动。对于原文意义的“信”在文字翻译上至关重要。泰特勒的翻译三原则将“翻译应是原著思想内容的完整再现”放在第一位。因此译文不可脱离原文,任意发挥[4]。以下从“信”的角度比较一下两个译本的特色。请看例句:(1) All this time the river, the shore, the woods, were very quietperfectly quiet. I could only hear the heavy splashing thump of the sternwheel and the patter of these things.孙译:当时,河流,岸上,树林里一直都十分安静——鸦雀无声。我只能听到船尾外轮击水时的砰砰声和诸如此类的极速的轻拍声[5] 5859。胡译:整个这段时间里,河上、岸上、丛林里都非常安静——绝对安静。我只听到船尾外轮沉重的击水声和那些棍棒的劈啪声[6] 60。这里主要讨论一下“the patter of these things”的翻译。小说通过马洛的讲述描述汽船的内陆之行:大河两岸长满茂密静寂的森林,充满恐惧的旅程“如同开往混沌初开的世界”。不祥的鼓声不时传入耳中,黑影透过丛林窥探着。接近目的地时,汽船遭到了土著部落的突然袭击……根据上下文,这句话就是遭到伏击的情形:天色已晚,周围一片寂静,汽船要绕过一根树桩,很是艰难,恰逢岸上弓箭手伏击,因为夜色,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是棍棒,从后文“Arrows, by Jove! We were being shot at!”可以看出这些棍棒是箭。因此,孙译无疑有悖原文,胡的理解是准确的。而且,“劈啪声”这一拟声词的翻译也很到位。另外,相比孙译的“树林”,胡译“丛林”一词更加准确地表现了当时的场景。(2) When the manager, escorted by the pilgrims, all of them armed to the teeth, had gone to the house, this chap came on board.孙译:那些朝圣者都全副武装地随经理一起去那座房子了,这个家伙上了船[5] 71。胡译:经理后面跟随着一群移民,一个个都武装到牙齿,当他到那所房子去了后,这个家伙来到了船上[6] 7172。小说既然是揭露西方殖民者贪婪攫取象牙以及残酷剥削土著居民,那么此处将“pilgrims”译为“朝圣者”貌似忠实原文,实为照搬字典的死译,只会让汉语读者感觉困惑。所以笔者比较赞同胡的译文,不过“他”似乎要改为“他们”。从以上例子可以初步看出,在理解原文和译文的准确性方面,孙译不及胡译。第11期陈胜红等:对《黑暗的心脏》两个中译本信达雅的评析
武汉工程大学学报第31卷
(二)达:译文语言的表达力翻译本身具有交际功能,这就需要译文有很强的可读性,译者要时刻想着读者,使其作品通顺严谨,让读者感觉不到语言的隔阂,正如纽马克在提到翻译是艺术时曾指出,译者要顺利地把理解到的东西表达出来,表达时可能需要再创作。可见译文的表达力是十分必要的。英语和汉语属于不同语系,两者各方面差异很大,例如在句法上,英语重形合,汉语重意合,英语句子较之汉语句子逻辑性更强。在英语汉译时一定要符合汉语的语言规律,否则就失去了表达力,也就无法保证译文的准确性,成为严复所说的“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下面从《黑暗的心脏》中一些句子的翻译来比较一下译文的表达力。(1) The living trees, lashed together by the creepers and every living bush of the undergrowth, might have been changed into stone, even to the slenderest twig, to the lightest leaf.孙译:被蔓藤缠到一起的活着的树,矮树丛中每一棵活着的灌木,都可能已经变成了岩石,哪怕是最嫩的枝丫,最轻的叶片[5] 5051。胡译:那一片生机勃勃藤蔓缠绕的树木以及周围遍地生长的矮小灌木丛,以至那些最细的枝桠、最轻的树叶,好像都变成了石头[6]53。孙译依照原文亦步亦趋,译得生硬,翻译腔十足,相比而言,在译文的表达力上胡译优于孙译。这里似乎还可以改进一下,笔者试译为:那一片灌木丛生、藤蔓缠绕的活生生的树木似乎已成化石,甚至于它们最柔嫩的枝桠,最轻薄的叶片也莫不如此。(2) I dont know how it struck the others: to me it seemed as though the mist itself had screamed, so suddenly, and apparently from all sides at once, did this tumultuous and mournful uproar arise.孙译: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在我看来,这就像是雾气本身的尖叫,如此突然,而且显然是顷刻之间从四面八方同时发出了这种混乱而凄惨的尖叫声[5] 51。胡译:我不知道别人的反应如何,在我听来,这一阵狂乱而又凄凉的吼叫声来得如此突然,明显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仿佛是迷雾本身发出的尖叫[6] 5354。这一句胡译较好地把握了原文的结构,翻译时能调整词序,符合汉语表达习惯,准确地译出了原文的意境,使读者获得有如阅读原作同样的感受。而孙译句子结构把握有误,译文表达力要逊色很多。(3) He steered with no end of a swagger while you were by; but if he lost sight of you, he became instantly the prey of an abject funk, and would let that cripple of a steamboat get the upper hand of him in a minute.孙译:当你在身边时,他掌起舵来架子十足;可一旦找不到你,他会立刻被一种可怜巴巴的恐慌所俘虏,并且马上被这只跛脚汽船打得落花流水[5] 58。胡译:他掌舵时,若你在他身边,他便装腔作势架子摆足;但你一走,他即刻就变成一个可怜巴巴的胆小鬼,马上被这艘跛子汽船搞得手足无措败下阵来[6] 60。这一句的翻译从“达”的角度来看,很明显也是孙译不如胡译。但笔者认为,若把“装腔作势架子摆足”改为“神气十足”,把“变成一个可怜巴巴的胆小鬼”改为“慌了神”,似乎更为简洁。(4) There was no room to turn even if I had wanted to, the snag was somewhere very near ahead in that confounded smoke, there was no time to lose, so I just crowded her into the bankright into the bank, where I knew the water was deep.孙译:即使我想掉头往回开,也没有转身的余地,那个树桩就在前面很近的地方,在那该死的火药烟中看不清楚,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因此我只好把船挤向河岸——直冲河岸,我知道那边水深[5] 60。胡译:这时想掉头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树桩就在烟雾弥漫的前方不远的某个地方,刻不容缓,我只得将船向岸边硬靠过去,直冲着河岸,我知道那里水深[6] 61。这里,胡译“这时想掉头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刻不容缓”、“我只得将船向岸边硬靠过去,直冲着河岸”等词句译得很到位,增强了译文的表达力,优于孙译。因为孙译语言表达拖泥带水,不够简洁,如“即使我想掉头往回开,也没有转身的余地……”、“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等,使译文的表达力大打折扣。(三)雅:译文与原文风格神韵的一致性文学作品的风格神韵是作家个性特征、审美志趣、艺术修养等方面在作品中的具体表征。文学作品翻译的至高境界是再现原文的风格神韵。《黑暗的心脏》以康拉德1890年刚果之行为基础,小说中的人物、汽船以及许多描写都是以真人真事为原型的。小说中的许多细节,如汽船航行、非洲内地环境、黑人原始生活等等都具有强烈的真实感。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述形式,使用具体的视象化细节,在想象的世界中塑造出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下面来看看两个译本是如何再现原文的风格神韵的。请看例句:(5) Going up that river was like traveling back to the earliest beginnings of the world, when vegetation rioted on the earth and the big trees were kings. An empty stream, a great silence, an impenetrable forest. The air was warm, thick, heavy, sluggish. There was no joy in the brilliance of sunshine.孙译:沿那条河上行,就象回到创世之初,地球上草木丛生,巨大的树木如君主一般,一条空无人烟的河流,一片茫无边际的寂静,一座无法进入的森林,空气温暖,浓重而呆滞,灿烂的阳光下却没有欢乐[5] 4243。胡译:沿河而上就好像是回到最原始的世界去作一次旅行,大地上万木争荣,参天大树俨然世间君王。河面上一片空荡,万籁俱寂,森林密密丛丛。空气是那么温热、浓浊、沉重、呆滞。明丽的阳光下没有一点欢乐的气息[6] 45。两个译本均成功再现了原文的意境。但孙译一逗到底,译文没有层次感,而胡译为四个句子,层次分明,“大地上万木争荣,参天大树俨然世间君王”、“河面上一片空荡,万籁俱寂,森林密密丛丛”、“明丽的阳光下没有一点欢乐的气息”具有很强的可读性,译出了原文的风格神韵。(6) The reaches opened before us and closed behind, as if the forest had stepped leisurely across the water to bar the way for our return. We penetrated deeper and deeper into the heart of darkness.孙译:一段段水道在我们面前展开,又在我们身后合拢,森林似乎悠哉游哉地经过河流,阻断了我们的归途,我们越来越深地侵入黑暗的中心[5] 45。胡译:一段段河道在我们面前展开,又在我们身后合拢,森林仿佛悠然自得地跨过河水,挡住了我们的退路。我们往里越走越深,进入了黑暗的心脏[6] 4748。这一处场景描写非常生动,汽船开始驶入“黑暗的心脏”。相比之下,孙译本略显平淡,而胡译本“跨过”一词译出了原文中拟人修辞手法,忠实地再现了原文的意境。另外,将“the heart of darkness”译为“黑暗的心脏”,紧扣主题,译的巧妙。(7) You should have heard him say, “My ivory.” Oh yes, I heard him. “My Intended, my ivory, my station, my river, my—”everything belonged to him. It made me hold my breath in expectation of hearing the wildness burst into a prodigious peal of laughter that would shake the fixed stars in their places.孙译:你们真该听听他说,“我的象牙”这句话,噢,是的,我听他说过,“我的未婚妻,我的象牙,我的贸易站,我的河流,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这让我屏住呼吸,期待着听荒原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能使恒星震动的大笑[5] 6465。胡译:你们真应该听一听他说,“我的象牙。”哦,是的,我听他说过。“我的未婚妻,我的象牙,我的贸易站,我的河流,我的——”一切都属于他的。这话让我屏住呼吸,期待着能听到荒野爆发出震天的大笑声,固定的恒星都将为之震撼[6] 66。两个译本均成功译出了贪婪的白人殖民者库尔兹的丑恶形象。相比较而言,后半句的处理中,胡译“固定的恒星都将为之震撼”中“震撼”一词用得好,极尽夸张和讽刺,优于孙译。三、结语通过对孙礼中和胡南平的《黑暗的心脏》的两个译本在“信、达、雅”标准下的比较分析可以看出,虽然两个译本各有不同的翻译风格,但总体上胡译优于孙译。从两个译本出版的时间来看,胡译在先(译林出版社,2001),孙译在后(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5)。这使我联想起近年的名著复译,名著复译本是繁荣文学事业的好事,但名著复译要摒弃功利色彩,需要有继承和创新。有学者提出复译本应该超过已有的译本,或者必须有自己的风格[7]。只有这样才能为读者奉献丰富的精神食粮,更好地促进文学翻译事业的发展。